王嘉军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理事，上海市“曙光学者”，出版和翻译有《存在、异在与他者：列维纳斯与法国当代文论》《时间与他者》等著作。

黄永砅《沙的银行，银行的沙》

这个作品就是一个用沙做成的建筑，有独特的原本——外滩12号。这个建筑原来是上海汇丰银行办公的场所，之后曾变成上海市政府，后来变成上海浦发银行的分部驻所。所以可以感觉得到这个建筑本身的历史变迁，也可以代表上海整个历史的变迁。这个材质是用沙土做成的。沙土的特质是很浩瀚，而且变化不断。这个建筑把沙的这个不断变换、不断流散的特质表现了出来。虽然在空间意义上是对原来建筑的模仿，但与此同时用了沙的材质，在时间层面上能看到随着时间流逝，上面的沙子不断地坍塌下来，我们能感觉得到这个作品在时间的层面上也在模仿时间的流逝、历史的演变。另外一方面，这个作品只是一个复制品、模仿品，但是它在这短暂的几个月时间里也是有自己的历史，而且这个历史的演变是完全可以被感知到的。

作品名称再现了曾经的银行，用沙的形式来模仿，让我们联想沙和金钱、财富的隐喻关联。这里提到一位特别喜欢制造迷宫的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他的作品经常会写到迷宫，因为他希望自己的作品本身就像迷宫一样，一进去就出不来，有很多的解读方式。当时有一位在英国的粉丝写信给他说在英国的乡村建造了一座很大的迷宫，认为这个迷宫是世界上最大的迷宫。博尔赫斯反而说世界上最大的迷宫本来就已经存在了，就是沙漠。沙漠是似乎一直都在变化，但是一直都没有变。通过沙漠和迷宫的隐喻，我们也可以把沙漠、迷宫、银行、历史结合在一起看，在某一个时段看它们好像一直在变，但是它们都可能会烟消云散。

丁乙“十示”系列

这个作品是抽象主义，用十字来构建抽象。提到抽象主义，可以联系到西方艺术史里的蒙德里安、康定斯基。但是丁乙和他们是不同的。蒙德里安是抽象主义艺术家，是很哲学化，思辨化的。他需要把自己的经验尽量抽空，然后去追求一个至高的本体。因为蒙德里安是有神论的背景，所以他要通过艺术创作来进行某种哲学思考。虽然丁乙的创作也很风格化，但是我们却能感受到他的经验，他和上海这个城市的关联。

展出的三幅作品灵感都来自世纪之交高速发展，街头有很多闪亮的霓虹灯，他把这种感觉通过特殊的材料来描绘出来。后来这个荧光色因为刺激眼睛没有再使用这个颜色。但是他画面中的绿色在上海很多的老建筑里面是经常采用的，比如说在国际饭店、东湖宾馆。丁乙把他自己对于这个城市的生活经历转化到了看似很抽象的作品里。这个和蒙德里安也是殊途同归的。蒙德里安有一段时间是在纽约，很多作品表现了那种百老汇纽约街道和百老汇爵士乐的感觉。在这样抽象主义的表现里面，可以感觉到艺术家对于经验的提炼。

倪俊《金苹果》《伤》

其实当代艺术是很符号化的，我们可以把苹果看作不同的符号来进行分析。这个作品很有意思的一点是我们不能仅仅进行一种符号化的分析，还需要把我们的情感带进去才能完全看懂或者体悟这个作品。首先，这个作品的作者是一位女性艺术家，她一直有很强的性别意识，我们知道现在很多的艺术家都有很强的性别意识，但是很多西方艺术家可能就有很激进的策略来反对男权社会，反对整个体制。那这位女性艺术家表达地相对比较含蓄，她也隐约地表现某种批判的意识。首先，画面中有七个小孩，手背后都拿着金苹果。金苹果是完美的苹果，或者说美好的苹果。这个图让我想到了张玮玮的一首歌叫《米店》，里面歌词有一句：“你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命运，在寻找你自己的香”，那这个苹果代表着什么呢？可能代表的是爱情，代表的是贞洁，代表的是命运，这个小女孩最后还是要把她最珍视的苹果，她的命运，她的贞洁，她的爱情，交付给社会，交付给某一个人，那最后她交付的结果是怎么样的呢？

联系旁边的装置《伤》，结果就从这件作品中体现出来了，我们可以看到这边的金苹果有很多，陈列在陈列架里，它是受到这些格子的局限的，我们可以理解成某种对女性的规训。那么我们可以看到金苹果最终是交出去陈列的，而不是放在小女孩的手里。那我们同时可以看到金苹果是被一把刀插入的，那刀代表什么呢？如果回顾到这位艺术家创作的初衷的话，当时她有一个感悟是，她看到她的朋友剖腹产的伤疤，她就觉得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我们社会上的舆论是，人的生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但其实剖腹产是很痛苦的事情，所以她就觉得整个社会对女性在某种意义上形成了某种压制，形成了一种伤害。当然这个刀也可以代表其他的伤害，体制的、男性的伤害。每个金苹果都要把自己交出来，在一个格子里面陈列出来，并且受到一把小刀的伤害。

《伤》这个作品另外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和黄永砅的《沙的银行，银行的沙》是很相似的，都是一个过程性的作品，因为在整个展出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小刀对这个苹果的损害我们是可以感受得到的，苹果也在一天天枯萎下去。原来这个苹果还比较好，现在这个衰老的感觉已经体现出来了，所以这个作品本身有它自己的历史，虽然只有不到三个月，但是它历史的变化，它的衰老，人们是感受得到的。它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画上的苹果，它有它的生命。另外一方面呢，这个刀子最终会跟它融为一体，不分彼此，那这个也是对社会的隐喻。这个作品我比较欣赏的点在于，我们要看懂它不仅仅是一种符号化的分析，我们要代入情感，很多作品都是这样的，如果只是纯粹的符号分析的话，我们哪怕看懂了，但对于我们没有意义。但是如果我们带入的我们的经验和情感，那它对我们的吸引、震撼会更大。